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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十二章幻夢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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並不甚寬敞的船艙裏,被淡淡的光霧填滿,馮暮雪端坐在我的對面,微微合了雙眼,神色寧靜而安詳。

那只淡淡光華流轉的小鏡子,在我的引導下自行飛到了置放在我們中間的接魂燈那繚繞的青煙中,那光華霎時更為強盛了些。

我看準那光色之中的一抹罅隙,隨即招來一抹彼岸花香,就著青煙煉化成一條通道,而後在那光華暗淡下的瞬間闖入到馮暮雪的往生之境。

現實中的馮暮雪聲音仍在講述著,讓我時時刻刻都清醒地認識到眼前的境地。只因我身為往生鏡的主人,自然是能聽得到這往生鏡外的聲音。

我來到丞相府書房的時候,二夫人正因那句“那馮夫人與姐姐也曾是難得的交情”為由說服丞相不嫌馮暮雪這個區區知府的女兒出身寒微。

等柳仲青一頷首那二夫人馬上遣媒人到那馮府去了一趟。

丫鬟帶消息過去的時候馮暮雪正在刺繡,那霜潔的帕子上忽的洇開一朵梅花。她猛地擡起頭,卻只問了一句,“確是二公子麽?”

母親來時,她在階前桐樹下已佇立許久。

她走上前去,站在她旁邊,替她輕輕拍落肩上的桐花,皺眉道:“雪兒不必擔心,那二公子雖比不得大公子才氣,卻也端的是文韜武略,一表人才,總歸勝過沈溺在筆墨中的文士學子。”

她頓了頓,終是柔聲說道:“但憑——母親做主。”

據坊間流傳,此婚一成,陷進莫名事件裏的馮元盛不僅官位得保,再加上這層關系的保障,其仕途倒也是頗為和順。

馮暮雪暗忖這也算是還了這份他們撫養的恩情。

婚期很快定下來了,就在那一年,九月的初秋。

那個人身著紅衫,胸配紅花,胯下一匹棗紅色駿馬,攜著滿面春風,帶著歡騰的樂聲,款款而來,這便是她今生的夫君,姓柳名斌,字回風。

竹樓疊疊,畫閣重重,一輪皎潔月色之下,宛若覆上一層輕盈的紅紗,而此刻於沈寂之中,都化作片片濃淡有致的水墨,在歲月之中流淌著,只是不可闃見的某些深深窄窄的巷子裏,隱隱還可以聽見車輪馬嘶,醉漢高歌。

我躲在屋頂,輕輕揭開一片磚瓦,看見屋子裏面黯淡的光線中,馮暮雪端坐著,在大紅色的床帷間,一動不動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直到這一聲傳來,一道明亮的月色撲入室內,與那泛紅光的簾帷交織如畫,微醺的酒力帶著他不怎麽穩健的步子打破這一室的靜寂。

紅蓋頭邊緣的金色流蘇微微顫動,鳳冠霞帔的新娘子,幾不可見的有些顫抖,四周的歡笑一瞬失色,絲竹管弦一時失聲,天地間唯餘一片片深紅淺紅。

那錦幛有點礙眼,我選擇好視角準備繼續往前湊湊的時候,“啪”地一聲瓦石碎開的聲音傳來,我瞅瞅不小心被我踢下去的一塊瓦礫,趴在房頂上一動不敢動。

許是老天見我如此辛苦地奔波有些不忍心的緣故,這時恰巧一只夜貓從墻角處經過,“喵嗚——”地叫了一聲,柳回風瞥瞥窗戶外的墻角,緊皺的眉頭緩緩綻開,我瞅瞅那只夜貓子長長地出了一口氣。

在俯身看去時,柳回風不知為何竟然出了屋子,馮暮雪靜靜地站在窗子前面一片若有所思地神色,那涼涼的風從半開的窗子裏灌進來,拂過她蒼涼的眉眼,也拂得那艷麗的長袍漾起好看的弧度。

我看向馮暮雪靜立在窗前的背影,只見她仰首望著沒有盡頭的無盡虛空,目色應是溫和而平靜地說道,“原來我以為有翅膀的鳥兒是最為自由的,可是後來才聽說這世界上也有鳥飛不過的地方。”

我怔怔地看向她,她絕對是不可能知道我的存在的,可此時此刻此地這裏除了我再也沒有第二個人。

可是我卻不能告訴她答案是忘川,鳥飛不過的地方是忘川哪。

我心思電轉,無盡的虛空斷裂成碎片,宛若裊裊的雲霧舍不得詩畫裏的纏綿。

我躲在精心編制的元貝,這個時空轉換間不受波及的範圍中,看見一道磅礴的色彩以馮暮雪為中心,驟然碎裂開來,如利箭般穿破時空,待周身的光華盡數暗淡時,我知道,往生鏡上的時間回到了十一月,馮暮雪婚後兩個月,這時的天,變得更涼。

馮暮雪就坐在那片荷塘旁,嗅著那有些冰冰涼的味道,一瞬的失神。

一陣纏綿的笛聲傳來,那哀婉的調子如泣如訴,如怨如慕,她不由自主地轉過身,不由自主地循著樂聲走去。

是他!

真的是他!

他站在那亭子裏,那優美的樂聲一痕一痕地從他唇畔溢出,銀白色的寬大繡袍婆娑在風裏,一曲了,扭頭一笑,“如何?”

她這才發現他身畔竟蹲坐著一個女孩子。

那女孩子聞言竟是精神抖擻地站起來,一身淡粉色的衣裙映著粉嫩俏麗的臉頰有著說不出的動人,她挽住他的手臂,偎在他懷裏,溜圓的眼睛瞇成了條彎彎的細線,“好,好極了,我說過,只要是你的,我都喜歡。”

他看著那女孩子無奈地笑笑,卻飽含了無盡的寵溺。

馮暮雪站在一隅,唇角溢出一絲苦笑,我似乎聽到她輕聲呢喃,如同夢中的囈語,“我從未見過他如此舒心的笑意,更不知世間竟有如此大膽的女子,可以如此放肆。但是她的嬌小靠上他的偉岸,她的火熱挨上他的寒涼,世間仿佛沒有什麽能夠如此的和諧。”

他終於看見她的存在,卻連眉毛也沒挑動一絲,只在不經意從她身邊路過時,才怔了怔:“你怎麽到了這裏?”

這個池塘嚴格說來是屬於柳初陽的領域,和柳回風一方的人是不會來這裏的,而這種分界年深日久,丞相也便睜只眼閉只眼了。

馮暮雪看看他,又看看他身邊的女子,沒有開口。

“這是?”

馮暮雪看看模樣清秀滿臉好奇的小姑娘,笑笑,“我是循著樂聲而來的,不想倒是驚擾兩位了。”

柳初陽也笑笑,“小荷,這是馮暮雪,”頓了下又補充道,“柳回風的妻子。”

小荷眼睛一亮,三步並做兩步湊上前去,歡喜地拉住馮暮雪,扭頭對柳初陽笑道,“初陽,你今天可算是遇到知音了!”

他們相視一笑,我想對於那些舊事,也許只是心照不宣地選擇讓它過去。

不知為何,關於這場見面,她一字都沒有說,我卻在往生鏡裏將她的決絕瞧得一清二楚。

我想也許她在這一刻,是決心要做好柳回風的妻子的。

腦海裏忽又不自然地浮現出第一次見他她的時候,也許她要打聽的人本是柳初陽而不是柳回風。

也或者她所說的那些那只不過是一場虛幻的水月鏡花,一場場偏執的回憶。

當記憶的帷幕落下,周身的光華漸漸消散一空,那幽幽的花香也愈發黯淡下來,她緩緩地睜開眼睛,定定地看向我,半晌才笑笑,“婆婆,這花香還是這般嗅著更覺柔和,倒也是少了在花海旁邊那份吞魂弒魄的疼——”

我笑笑,這正是我這般做的原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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